克鲁格曼《宏观经济学》书评

　　学术上具有杰出贡献的经济学家有很多，但是能够在学术界和大众社会同时驰名的经济学家，只怕非克鲁格曼莫属。呈现在你面前的这本《宏观经济学》就是这两种风格的完美结合——学术上逻辑严谨，文风上轻松活泼、引人入胜。这些特点在书中随处可见：

　　1. 全书以个人选择作为逻辑起点。传统的经济学教材通常是从供给和需求出发，讲解市场机制的运行。但是，最近几年经济学家发现供给和需求可能并不是经济学的最佳起点。相反，供给和需求是建立在个人选择基础上。一旦将经济学的逻辑建立在个人选择之上，许多看似相距甚远的现象就具有内在统一的逻辑，都可以用经济学分析方法进行分析。例如计划经济下资源的配置问题，在计划经济下，价格被人为限定，并没有调配资源功能。这时就可能出现排队机制。中国改革开放前常看到的排长队就是价格机制失灵的表现。为什么改革开放前愿意排队的人多，现在愿意排队的人少？这就可以引出机会成本的概念。过去为了排队而放弃的价值可能很小，现在个人的选择出现多样化，为了排队而放弃的价值可能很大，以至于许多人会选择放弃排队。可见，建立个人选择的逻辑起点后，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看似截然相反的两种体制都可以用经济学分析方法进行解释。

　　2. 案例式教学方法。案例式教学通常使用在MBA教学中，强调学生的知识运用能力。本书将其引入经济学教科书，每个章节通过实际事例建立直觉。在每一章，作者都使用来自实际生活的事例、故事、理论应用和案例研究来解释概念并激励学生的学习。例如，初学者往往会混淆这样两种情况：沿着供给曲线移动和供给曲线移动。书中通过分析葛瑞慈基体育赛事门票价格的实例，清楚地区分了什么样的情况属于沿着供给曲线移动，什么样的情况属于供给曲线本身移动。通过现实生活的事例引入概念并强化对概念的理解是最好的方法，学生们容易建立起现实生活与概念之间的联系。从另一方面看，这也表现出作者们丰富的教学经验，对学生可能会碰到的难点重点了如指掌。

　　3. 行文妙趣横生，学术探索和历史探源交相辉映。作者在全书中一直强调经济模型并非是一种智力游戏，而是政策制定者理解现实世界和解决许多难题的方法。例如在讲述长期经济增长的时候，作者基于经济增长理论的成果，比较了东亚、拉丁美洲和非洲的历史表现，分析了为什么东亚奇迹会发生？拉丁美洲为什么会从发达国家行列退出？非洲的经济为什么一直很糟糕？这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面对这些迥然不同的经济表现，作者引出了一个学术问题——经济趋同。世界各国的经济会趋同吗？趋同有什么条件吗？对这些问题的探索已经耗费了无数经济学家的智慧。对这些国际性案例的比较分析正是克鲁格曼教授最擅长的部分。令人称奇的是，这些学术探讨并不是一种古典式的沉闷和乏味，而是充满了探索的乐趣。书中提到的现实生活中的许多事例、故事、理论应用和案例研究取之于各个方面：个人故事、经济史以及最近的一些历史事件。尤其是经济史方面的论述，对于理解宏观经济学思想有着莫大的帮助。本书第17章则是这方面的集中体现。根据我的教学经验，宏观经济学派别锋争、门户林立。学生学完后有茫然不知所措之感。其根源在于学生对宏观经济思想产生的历史背景并不了解。本书在介绍完宏观经济学的基本模型后，专门用一章的篇幅从历史角度阐述现代宏观经济学的形成，如同以经济史之线，贯穿各类基本模型和门派之珠，让读者跳出树林之外，俯瞰思想锋争。有时候，火候只需那么一点，效果则迥然不同。相信读者看到这一章的时候会有“顿悟”之感。

　　4. 采用实际数据来说明概念。作者使用的事例经常附有来自现实世界的数据，这样学生就能够明白什么是实际的宏观经济数据，以及这些数据如何与经济模型建立关系。例如在“认识汇率”一节中，作者采用了实际的美元、日元和欧元之间的汇率牌价，并且列举了不同的标价法情况，指出英镑在汇率标价中的特殊地位以及欧元出现后这种地位的变化。许多初学者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汇率上升”表示什么意思。作者则专门用专栏分析了财经新闻中经常见到的“汇率上升”的意义。这些细节可以看出作者的匠心所在。学生在获得知识的同时，还能培养对现实经济数据的操作能力，不至于出现学生学完汇率后，面对实际经济中的汇率标价依然茫然无措。

　　5. 通过适合教育规律特色的项目设计来强化学习过程。作者精心设置了能对学生真正提供帮助的许多特色栏目。例如利用“开篇故事”栏目引起读者的兴趣，设置“真实世界中的经济学”栏目磨练学生对实际经济问题的分析能力，设置“追根究底”栏目来对现实经济问题进一步挖掘，设置“疑难解答”栏目对学生常见混淆之处、误解之处进行解答。对每一个现实案例，作者都精心设计，在分析完后，利用“及时复习”栏目对案例进行总结归纳，并紧接着利用“小测验”方式巩固学生对案例学习的成果。在每一章结束时，作者总是采用“下章前瞻”来引发读者进一步阅读的兴趣。另外，作者使用了流畅和友好的写作风格，使得概念容易被接受。在尽可能的情况下，作者总是使用与学生有直接联系的事例，例如，作者让学生思考以下事例：为什么说经济政策制定者的决策对于劳动市场有重要影响？这显然与他们毕业时的就业市场有密切联系。从学生熟悉的事例出发总是能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6. 在容易理解的基础上，本书也为学生未来的课程学习打下了基础。教师选择教科书时经常面临两难选择：容易讲述的教科书会使学生们的知识留下一个较大的缺口（比如一些“经济学原理”教材，学生学完之后，无论是下一步学习还是参加考研，都还需要再重新学习一遍“西方经济学”），而能为学生未来的课程学习打下良好的基础的教科书难以讲授。作者努力写出能在两者之间获得最佳匹配但却易于理解的教科书。值得称道的是，本书并不仅仅教授宏观经济学，作者还带领读者以研究的眼光领略宏观经济学的前沿，例如作者通过股价泡沫案例揭示了货币政策和资产价格之间关系的争论不但没有得到解决，反而因此而激化。学生通过这种研究性思维的磨练，可以为毕业论文的写作打下良好的学术基础。

　　7. 本书对长期经济增长的处理颇具匠心，既避免了艰涩难懂的经济增长理论，又将现代增长理论的精华呈现在读者面前。以往的宏观经济学教科书一旦涉及长期增长，几乎都将重点放在早就过期的索罗增长理论上，对近年来爆发的新增长理论则是一笔带过。从某种程度上看，不涉及新增长理论的宏观经济学不能称之为真正的宏观经济学。这种学术共识可以从高级宏观经济学教科书中得到反映。例如罗默的《高级宏观经济学》几乎花了1/4篇幅为学生构建长期增长的分析框架。然而，新增长理论的高深莫测的数学技巧使得这些智慧之果不能惠及本科学生。在新增长理论的普及方面有所突破的工作是韦尔的宏伟巨著《经济增长》（已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中译本）。本书显然充分吸收了韦尔的手法，以更加精炼的文笔勾勒出新增长理论的研究成果。新增长理论研究的问题基本可以分为如下三类：经济增长的源泉是什么？经济增长的结果为什么有巨大差异？现实经济中各经济体的经济增长表现如何？这些问题的答案有一些已经存在共识，一些还在不断争论中。读者在阅读第8章的时候将会品味到这些令人神往的精彩思想。

　　不难发现，这本教科书既通俗易懂，还引领初学者接触经济学研究的前沿；行文生动活泼，却不失学术严谨。能做到这样，还是同两位作者的丰富经历有关。克鲁格曼长期担任《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运用经济学分析政府的经济政策及全球经济现象，观点入木三分，文风幽默犀利。韦尔斯有商学院的丰富任教经历，对案例教学法烂熟于心。两位作者的经历使得他们都一致同意：不要将读者当作填鸭，而要吸引读者漫游精彩纷呈的经济学世界。

文章作者：沈坤荣 南京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