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黎
（南京大学商学院经济学系，210093，ldl@nju.edu.cn）
一、 博士论文“三部曲”
一篇完整的经济学博士论文应该由三个部分（戏称“三部曲”） 组成：现象－对现象的理
论解释－对理论解释的计量检验。
1、 现象
研究必须从对某一现象的观察入手。现在许多博士论文不是从对中国的经济现象的观
察入手，结果使论文的理论研究立刻变得无的放矢。这决不是一个小问题。研究什么现象
？这是有讲究的。（1）现实中存在的现象。不要小看这一点。有些现象在外国存在，我国
却不存在。硬搬过来，就出错了。（2）研究该现象有意义。这不是一般的要求，而是很高
的要求。历史研究尚讲究求“史识”，况关注现实问题的经济研究乎？需要研究的现象，
说到底，无非有两类：好事或坏事。研究的意义正在于发扬好事、克服坏事。研究不痛不
痒的现象没有什么意义。不少博士论文研究股市波动与宏观经济的关系。不能说二者没有
关系，但是，从需求方面看，股市融资仅占投资需求的3％，投资需求约占总需求的30％，
二者之间的关系微不足道。这种知识对更好地执行需求管理政策的价值很小，所以研究的
意义也很小。更多的博士论文一窝蜂地盯上了上市公司，其原因无非是材料好找。由此对
我国许多迫切需要解决的重大经济问题视而不见，牺牲太大了。（3）研究者有兴趣及有较
好的知识积累。
2、 理论解释
好事怎样发扬？必须找到好事的原因；坏事怎样克服？必须找到坏事的原因。理论解释就
是要揭示好事或坏事的因果联系，揭示一般规律，提高人们对该问题的认识水平，以促进
对该问题的解决（发扬或克服）。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1）在对现象深入观察的基础上
进行理论概括；（2）理论能够自圆其说，或者说，逻辑严密。在博士论文中可以看到许多
非常漂亮的理论。遗憾的是，这些理论往往是对外国现象的解释，而不是对中国现象的解
释，是为别人做嫁衣裳。这虽然反映了作者利他的情怀，但是，“事不关己”的理论，只
能“高高挂起”。
在理论解释中，一个习以为常的做法是：把外国的情况当作标准状态或均衡状态，把我国
的情况当作非标准状态或非均衡状态，结论是我国的情况将向外国情况的方向发展。这至
少是对新古典分析方法的极大误解。我们在这种做法中会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即
对外国情况的描述使用肯定语句，对我国情况的描述使用否定语句，如产权不清晰、市场
不完善、不能退出、市场体系不健全，如此等等。只能用“不”字讲出我国经济的规定性
，岂不是咄咄怪事？！众所周知，均衡不是最优，而是稳定。如果一个问题，一直得不到
解决，如“重复建设”，那么，它就是一个稳定，就可以用新古典的方法给出一个均衡的
解释。如果你以为发现了中国情况对外国情况的偏差（不均衡）就是发现了真理的话，那
么，你对于中国某些经济问题一直难以解决的原因给予均衡的解释则是说出了一个大得多
的真理。至今未看到关于中国产业组织的论著。
3、 计量检验
对理论的论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逻辑自身，一是计量检验。现行的计量检验技术还相当
粗糙，还需要不断改进。但是，如果连这样的工作都不做，怎么能向读者证明你的结论是
正确的呢？博士论文不能没有它。
二、 “文献积累”的写法
现行博士论文“文献积累”的写法，有两大通病。（1）只有“述”，没有“评”。没有“
评”意味着研究者不了解前人的研究取得的成绩和不足，也就不了解早已被框死了的自己
做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仅就此点而论，研究的学术价值已大值怀疑。（2）把不准备在自
己的论文中利用的前人研究放进“文献积累”，而把准备在自己的论文中利用的前人研究
则放进自己的正文部分。这种做法的不正确性是显而易见的。这种现象十分普遍，很可怕
。其原因只能是对现象的研究不够，只好拿别人的理论装门面。对于这种做法，是不是应
该上钢上线，进行非常严肃的批评呢？
三、 博士论文的研究对象是理论还是现象？
强调博士论文的理论性，这无疑是正确的。但是，认为博士论文的研究对象是理论而不是
现象，实为一大认识误区，必须彻底扭转。和任何科学的研究对象一样，经济学的研究对
象只能是经济现象，而不是经济理论。研究经济现象当然离不开研究经济理论。但是，研
究经济理论是手段，研究经济现象是目的。更具体地说，研究外国经济理论是手段，研究
中国经济现象是目的。博士论文的理论性不是表现在外国经济理论的堆砌上，而是表现在
对中国特殊经济现象的理论概括上。当然，较好第掌握外国经济理论已经很不简单了、已
经很辛苦了。然而，博士论文的要求似乎应该更高，应该在这个基础上有所推进，哪怕只
有一点点。请各位注意，经济学权威期刊的刊名是《经济研究》，而非《经济学研究》。
经济研究就是研究经济，也就是研究经济现象。而经济学研究，严格说，其实已经进入“
史”的领域。
四、 “一般理论＋中国案例”的写法能否成立？
博士论文相当普遍的一个写法是用三、四章乃至更多写一般理论，用最后一章写对中国情
况的说明。这种写法得到一些导师和答辩委员的认可，甚至可以得到“理论联系实际”的
赞扬。笔者持完全相反的观点，认为这种写法不能成立。认为这种写法成立的隐含理由是
：一般理论是正确的，所以可以用它对照中国的情况。而问题的症结恰好在于：一般理论
的正确性是值得怀疑的。理论是否正确，必须通过论证。论证包括理论逻辑和计量检验。
前者不去说它。一般理论是对全世界事情的概括。由于范围太广，一篇博士论文不可能对
全世界的事情进行计量检验来论证一般理论的正确性。所以，堂而皇之地被置于论文核心
部分的“一般理论”，由于没有经过计量检验，其实是很可疑的；用很可疑的理论对照中
国情况所得的结论更是可疑。理论可疑，联系实际也可疑，整个论文都可疑。
MBA论文运用这种写法是完全成立的。MBA学位是应用型。其论文的要求是运用一个现成的
理论观察一个具体的经济问题。在这里，理论的正确性已经是前提，不需要论证，只要运
用即可。而经济学博士学位是学术型，在论文中提出的理论必须通过论证，包括计量检验
的论证。可见，经济学博士论文如果采取MBA论文的写法（一般理论＋中国案例），那么，
从学术的观点看，它实际下降了两个档次：学术型博士论文－学术型硕士论文－应用型硕
士论文。
五、 写存在的东西，还是写不存在的东西？
经济学是研究现象的，经济学博士论文应该写存在的经济现象，而不要去写尚不存在
的“设想”。例如，与其写（尚不存在的）大中国区货币同盟，还不如写（业已存在的）
欧洲货币。直接写设想，只能是空话；写存在，却能为设想提供依据。
六、 怎样理论创新？
许多论文作者这样概括自己论文的创新：（1）考虑了新的因素；（2）采用了新的分
析框架；（3）采用新的视角；（4）采用了新的分析方法，等等。不过，这些概括即使是
真实的，也不一定意味着创新。判断是否有理论创新的关键在于：某些未被前人理论很好
解释的现象被你的经过“创新”的理论更好地解释了。所以，以上四条都必须放在理论对
现象的解释的盘子上称一称。
任何事物都是一般性和特殊性的统一。一般理论只能指导我们的研究，而不能代替我们的
研究。所谓创新，其实就是提高对一般理论所概括的一般规律的认识。我们对事物的特殊
性观察得越深入，对其一般性的认识就越丰富。因此，归根到底，创新只能来自对中国经
济现象深入的观察和研究。
笔者未写过、只看过博士论文，以上观点未必中肯，仅供参考。
